《歌剧魅影》中魅影的悲剧内核分析

CC（知识共享许可协议）: BY（署名）-NC（非商业性）-SA（相同方式共享）

近期看完了音乐剧《歌剧魅影》Joel Schumache 的版本。觉得“魅影”这个角色的复杂性非常值得挖掘，但是网络上大部分的解析都局限在整部剧的宏观性叙述上，甚至更狭隘的聚焦在“克里斯汀·戴”（以下简称戴小姐）对于爱情的观念和选择上。因此种种，再加上对魅影这一角色的喜爱，决定自己写一篇对于其悲剧内核的分析。

浪漫主义悲剧的巅峰

《歌剧魅影》的剧情不再赘述，大概说说主要角色的特征：

魅影：因面孔畸形丑陋，而一直带着面具，隐藏于剧院的地下生活。靠着艺术上的才华和残忍的手段，背地里掌控着剧院的运营。
克里斯汀·戴（以下简称戴小姐）：父亲死后被带到剧院担任芭蕾舞演员生活。被魅影暗中帮助指导其唱歌剧。
劳尔子爵（以下简称劳尔）：与戴小姐青梅竹马，相互喜欢。
吉里夫人：年轻时救出被当做怪物囚禁和猎奇秀的魅影。

剧情肤浅的来说就是魅影和戴小姐和劳尔子爵的爱情故事，本文选取最后一幕三人的对峙作为主要分析的起点。

最后一幕中，魅影用绳索吊起劳尔，要求戴小姐做出抉择：是选择魅影换取劳尔的生命，还是拒绝魅影让戴小姐也无法得到劳尔的爱（杀死劳尔）。最终戴小姐对魅影一吻后，魅影却放走了戴小姐和劳尔，自己遁入黑暗。这一抉择与行为，把整部剧推向了浪漫主义悲剧的巅峰。

这里最值得探讨的是，为什么魅影得到了戴小姐的“选择”，却仍然放走了戴小姐和劳尔。这一抉择的背后原因，使得魅影这一角色塑造的极其丰满，也是其悲剧内核的关键。

普世观点：爱感化了魅影？

顺应剧情的一般理解认为，戴小姐的吻感化了魅影。

面容畸形丑陋而一生被当做怪物的魅影，因为戴小姐的一吻成为了他的救赎。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部分。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是“人”，而不是“怪物”。在那一瞬，他学会了什么是爱，于是他选择放手，也放过了自己。

但我觉得这种理解过于理想化，并且有些粗糙。并且这都算得上是 Happy Ending 了，也就无法解释魅影自身的悲剧内核了。

因自卑觉得不值得被爱？

最开始我在尝试理解魅影时，认为是魅影悲惨的童年（没有亲情，被孤独、羞辱和仇恨包围），致使了其自卑的性格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。这样的表现就是：

当戴小姐吻上魅影时，自卑的他会认为戴小姐不是出于真心的，只是为了挽救劳尔（或者是出于对魅影的怜悯）。因此觉得自己即便靠如此暴力威胁的手段，都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爱，不值得被爱。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羞辱。在万念俱灰之下，绝望的选择放走了戴小姐和劳尔。

这个想法终于从魅影的视角来看待问题了，但仍然有些逻辑没有闭环 —— 既然觉得不值得被爱，为什么还要争取戴小姐？甚至更进一步，魅影为什么要存在？

生存还是毁灭

魅影自童年起就被当作“怪物”对待，长期处于否认、羞耻、自我厌弃的心理循环中。这种经历造就他无法建立健康的“自我认同” —— 他从来没有真正学会：我是值得被爱的人。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人，而是怪物。这里就要引用加缪的一句话来叩问魅影 ——

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，那就是自杀。

为什么魅影如此悲惨的童年，却不选择自杀？为什么选择痛苦的存在着？这是魅影的存在主义困境。而关键的转折点，就发生在魅影因面容丑陋被众人嘲弄和羞辱时，吉里夫人（Madame Giry）救走了魅影。这是魅影第一次感受到温柔和善意，理解与同情。这赋予了他存在的价值，给予了魅影为人的认同感。虽然在剧中这部分几乎被一笔带过，但我觉得这是一个逻辑闭环的必要事件。它给了魅影一个存在的理由 —— 我也许不是怪物，我要探索为人的意义。并为后续做了铺垫。魅影的心路历程，可以引用艾米莉·狄金森的一首小诗解释：

我本可以忍受黑暗，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。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，成为更深的荒凉。

才华与自卑的对抗

当一个人有存在的理由时，就会为生活奋战。尤其是魅影阴暗扭曲的童年经历，让本身拥有不多的魅影（或者说其因自卑而对自己较低的自我认同），会对这一点存在价值更加偏执。

常年隐于歌剧院地下的魅影，唯一的接触或选择就是音乐与歌剧。他向其发起了挑战，意图让世界臣服于他的才能。让世界承认他的存在，承认他为人。而悲惨的现实是 —— 无论魅影在艺术上有多高的造诣（获得了多少外界认同），都无法填补其内心的空缺（对自己的不认同感/自卑）。被生活与命运嘲弄的荒诞感，让魅影的目标转向了爱情，更精确的说是“无条件的爱（Unconditional Love）”。因为魅影的自卑心理和对艺术的追逐带来的孤独感，导致他认为自己的付出是没有用的，因此他无法期望自己通过付出得到爱。因此只有无条件的爱才能满足魅影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魅影对戴小姐是的行为是引诱和恐吓的。

但魅影生来破碎，无论怎样去充实生活，无论怎样的爱，都会从自身破碎的缝隙中流走，而自卑的魅影又无法自己给予自我认同。最终，这种破碎感成为了魅影关键的悲剧内核 —— 他渴求的一切，自己无法抓住。如同戴小姐，如同他的歌剧院。

魅影的幻灭

最终，戴小姐的一吻不是转变了魅影，而是其幻灭的瞬间——

戴小姐并没有改变魅影，他仍然自卑仍然破碎，正是魅影认识到了自己没有改变，才能理解无论他怎样的占有戴小姐，破碎的自己只会让爱意从缝隙中溜走。有问题的不是戴小姐的选择，不是羞辱，而是自己的不可能。

如果魅影选择无尽的囚禁戴小姐，就意味着自己永远无法治愈自卑与破碎性，戴小姐的爱也就成为了无意义的。而放走劳尔与戴小姐，也许会从这其中感受到自己并非暴力极端的怪物给予自我认同，但却失去了戴小姐，继续回到阴暗与孤独中。这两种极端的矛盾，成为了魅影一切的悲剧内核。他不是被生活战胜，而是被自我否定所吞没。

总结

吉里夫人的出现打破了魅影被“怪物化”的命运，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善意，也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。
艺术天赋是魅影维系自我存在的方式，他通过创造证明自己是人。但这无法解决他内在的否定感。甚至才华越突出，越加剧了孤独感。
克里斯汀的一吻不是感化，而是幻灭。那一刻魅影意识到：再多的占有与索求也无法填补自我的破碎。
魅影的悲剧不在于他未得所爱，而在于他渴望爱，却又无法相信自己值得被爱。在自我否定与矛盾中，眼睁睁看着世界向前流动，而自己只能孤独的旁观。
如果打破“第四面墙”会更有意思 —— 魅影渴求为人的存在，但普世的偏见却认为魅影是一个凶残的怪物。扼杀了魅影抉择的伟大意义，更加剧了魅影的悲剧。